第9章 立场〈云梦双杰篇〉
年少的时候魏无羡总觉得,他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莲花坞的。
人在年少的时候,是不会想到印象里的多年后的。
癸卯贞正四十一年,姑苏蓝氏清谈会,千帆过尽后,双杰一面。
然,一个是姑苏蓝氏宗主,一个是云梦江氏宗主。
年少前尘,终是散尽山前风里,成云烟。
“翻开那本厚厚的玄正史,幻世之门这场战役,的确占据了整个姑苏蓝氏,不,不止姑苏蓝氏,那是整个玄门重中之重的历史。”
“但在正式讲这一块的历史之前,我有一个不得不提的点....”
“事关...云梦双杰,或者说,是曾经的云梦双杰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所讲的东西是纵观整段历史之中最沉重的东西,连带着光幕之中的蓝羡茵的情绪也始终不怎么好。最明显的反应就是,这几次的讲解之中,蓝羡茵的语气停顿多了许多,语气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沉闷之感。
似乎是不由自主地,光幕上所透露出来的情绪连带着也影响到了光幕之外的大多数人,这其中,最为明显的,就是江澄。
打从光幕上蓝羡茵第一个字提到云梦双杰的时候,江澄身侧的手就紧紧地攥住,眉头皱得都快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“什么意思...”
“什么叫曾经的...云梦双杰”
“魏无羡!!!”
江澄整个人像是已经隐忍到了极致,紧攥的手嵌入了掌心,隐隐见了红色。江澄却仿佛丝毫都没觉察到,从刚才开始,他的目光就一直死死地落在魏无羡的身上。
确切地说,是落在包括魏无羡在内的,整个姑苏蓝氏的阵营之中。
打从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开始,江澄就一直看姑苏蓝氏那边有些莫名的不爽,但他始终也摸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。
但是刚才,他突然有一瞬间反应过来了,尤其是在光幕之中的蓝羡茵提到了云梦双杰之后,那点子摸不着的情绪却达到了顶峰。
江澄当下也顾不上眼下是在什么地方了,几乎是光幕还没完全停下,他的怒吼声就直冲着魏无羡的方向而去。
“魏无羡!你难道不应该跟我说点什么吗?!”
“什么叫曾经的...云梦双杰。”
“光幕里是这么说的!上面也说了!那是后来的事情,现在的我怎么可能知道?!”
原本魏无羡只是因为光幕之中的话而陷入短暂的震惊之中,他下意识地就想,这肯定是不可能的,他和江澄,他们永远是兄弟。
将来江澄做宗主,他就永远做他的下属。
光幕似是一瞬间感应到了他的想法,在重新亮起的下一秒,光幕之上响起的,正是魏无羡刚刚脑海里的那句话。
“将来你做家主,我就做你的下属。”
紧接着,蓝羡茵讲解的声音也再次响起。
这是年少时魏无羡跟江澄说过的话,也是江澄,包括后来的江晚吟一直记得的,或许连说出这句话的魏无羡本人都没有想到,他的一句话,困住了年少的江澄,也困住了后来的江宗主,一辈子。
随着蓝羡茵语气稍显缓慢的讲述,光幕之中的画面也一帧又一帧地闪了过去。但无论画面怎样改变,有一行字,却是一次比一次显眼,随着画面的不断推移,字迹上的墨痕变成了越来越显眼的红色。
到最后,画面彻底停止的时候,那一行字的颜色深度,也彻底变成了血一样鲜红的模样。
【剖丹承莲情】
是之前就出现过的魏无羡的生平四景之一。
几乎是在那一行字迹出现的一瞬间,魏无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他的腰就是一紧,原本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蓝忘机猛地上前一步,一把将他整个人都扣进了怀里。
落在魏无羡腰上的那只手也不知究竟是用了几分力,连挣都挣不开。魏无羡被搂得有点疼,他下意识地想让蓝湛松开一些,但回头对上那人的视线时,魏无羡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他从来没有见过蓝湛的脸上露出过那样的表情,那样明显地,让人一眼就看透了的情绪,还有眼底那一抹,晕开即破碎的红。
有晶莹在蓝忘机眨眼的瞬间顺着他如玉的脸颊落了下来。
蓝湛...哭了。
魏无羡浑身僵硬,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但他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声。该死的,这个光幕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?
现在他要怎么办?那边有一个完全像是被雷击中的江澄,这边蓝湛落了泪。
蓝湛哭了啊。蓝湛这样的人,怎么能哭呢?
现在他要怎么办啊?怎么办,怎么办!
反应过来的魏无羡觉得自己仿佛是要原地爆炸了一般,偏偏蓝忘机落在他腰间的手纹丝不动。
半晌,魏无羡闭了闭眼,他一咬牙,决定还是先不管江澄了,他还是先把蓝湛哄好吧,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肯定很奇怪,怎么蓝湛一哭,他的心就像是失重一般,整个都落了下去。
恍若当头被人打了一记,不知所措。
不仅如此,他现在心里苦得就像是生吞黄莲了一般,苦得要命。
上一次他见蓝忘机哭是什么时候?好像还是在屠戮玄武那个洞里的时候...
魏无羡想说,蓝湛你别哭了,你一哭,我也想哭了啊。
可那一滴滴珍珠似的眼泪还是不要钱似地滚落,因着两人之间的距离,有些还砸在魏无羡的掌心里。
最后,还是魏无羡先忍不住。
光幕却不管这边究竟是个什么发展,在那些画面火舌滚卷一般地消散之后,蓝羡茵悠悠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我不知后世如何评价,也不管如何评价,但是在我眼里,云梦双杰,永远都是云梦双杰。”
“即使后来,他们各自拥有了不同的立场,各自拥有了各自的生活。但年少时的承诺,永远会在他们心里的,这一点,在后来的幻世之战中,双杰之间的表现,就是最好的证据。”
这大约是这个光幕出现以来的第一次,画面之中的蓝羡茵,带上了如此鲜明的情绪。
而在画面之中,她手中的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时,挥袖之间,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。
玄正四十一年初夏,姑苏蓝氏清谈会,云深不知处正门台阶上。
魏无羡一身蓝氏嫡系家主服,头戴抹额,正在蓝启仁不知第几声的提醒里有些头疼地抚额转头,语气却是带着笑的。
“叔父,你说的我都知道,你放心吧,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“哼,最好是,不然清谈会结束,你就给我去抄雅正集。”
话虽如此,但蓝启仁说着话的功夫,却已经抬起手,给魏无羡摆弄起了原本因为动作而有些歪斜了的发冠。
于是魏无羡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,动作间倒也乖顺地站得更近了些,任由蓝启仁手上动作,换来一声没什么责备之意的轻哼。
再然后一转身,就看见了两步之外,站在台阶上,也不知已经看了有多久的江晚吟。
魏无羡收敛了脸上的笑意,江晚吟对上了他的视线,顿了顿,良久才拾级而上。
“宗主,清谈会位置已经安排妥当。”魏无羡身边窜出的蓝氏家仆附耳一声。于此同时,魏无羡稍稍退开一步示意江晚吟先行。
“江宗主,请。”
江晚吟的目光在眼前人的身上顿了良久,久到魏无羡都以为他要哼一声转身就走的时候,江晚吟提了提自己的宗主服,终是缓步而上。
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,魏无羡听到了他的声音。
“多谢,魏宗主。”
多年以后,命运百转千回,两人都成了宗主。
只不过,一个代表云梦江氏,一个代表的,却是姑苏蓝氏。
少时承诺,前尘醉梦,在这一瞬间都散进了云深不知处山前的风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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