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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8章 忍者


回到沈宅,沈修妄衣不解带,腹中无食,先行去往东苑看望祖父。

  随行军医恰好背着药箱从屋中出来,见到沈修妄上前行礼。

  “将军,老侯爷已经无碍,体内余毒已清,为他拔毒疗伤的大夫手法了得。”

  沈修妄默然颔首:“有劳胡大夫,您下去好生休息。”

  “是,属下告退。”

  沈修妄原地踌躇片刻,上前推开门,走入内室。

  屋内桌上点着一盏烛灯,不甚明亮。

  他走近床前,只见祖父躺在榻上,双目紧闭。

  脸上沟壑纵横,皮肤蜡黄,头发胡须灰白,寻不出半分黑色。

  沈修妄静静看着他,对祖父的深刻印象仍停留于少年时期。

  记忆中,祖父总是不苟言笑,家中其他弟妹都很怕他,唯独他和五妹妹不怕。

  自幼,父亲就对他寄予厚望,奈何他天生一副喜好玩乐、扶不上墙的纨绔心肠。

  父亲时常气急败坏,多加训斥,唯独祖父说他生了一副习武的好根骨,又机敏聪慧,日后必是重臣之才。

  所以,祖父对他倾囊相授,学武、用兵、打仗、从政。

  使他无一不精。

  那时候,他与祖父最是亲近。

  后来,父亲战死沙场,祖父同年遁入佛门,自此鲜少再同他见面。

  十五岁的少年,一下子肩负起支撑门庭的重责,他也曾一度感到害怕彷徨。

  自请领兵戍守北境,为父赎罪前夜,沈修妄策马去往栖禅寺,寻求祖父开解指路。

  那夜他叩门许久,守在寺门外,北风呼啸,积雪满地。

  直至天明,祖父始终没有开门同他见最后一面。

  沈修妄蜷缩在门口,浑身冻得僵硬,心也逐渐冷下来。

  那时的他不解、迷茫,乃至怨恨祖父为何如此狠心。

  再后来,北境磋磨八年,脱胎换骨后,他的心智也逐渐成熟。

  他不再怨恨祖父,也不会再依赖他,栖禅寺他再也没去过。

  直到数月前,突然收到祖父写给他的信,那一刻他才明白,这十几年以来,祖父所有的隐忍和蛰伏。

  “咳咳咳……”

  榻上的人发出急促咳嗽声,打破沈修妄的沉思。

  他转身倒了一杯温水,放在榻前,弯腰扶起老人,拿起一旁的软枕垫在他背后,这才重新端起水杯递到他嘴边。

  “阿爷,喝点水。”

  沈老侯爷掀开眼皮,混沌眼珠子转了一下,看向身前的孙子,嗓音低沉:“妄儿。”

  喝下一口水后,沈老侯爷喘息顺畅了些,招手示意沈修妄坐下。

  低声问道:“善后之事都处理好了?”

  沈修妄点头:“嗯,方才已经和魏知府议定。”

  他顿了顿:“阿爷,此次驰援青州,多谢您。”

  沈老侯爷叹了一口气,看向自己的伤腿:“唉,老喽。”

  他抬眸,慈祥地看向沈修妄,“妄儿,阿爷日后能帮你的不多了,以后的路,你要踏踏实实地走。”

  沈修妄重重点头:“孙儿明白。”

  老侯爷意味深长:“从前小九没有恢复灵智,阿爷只能死守这个秘密。你扶持四皇子上位是大势所趋,他变成今日这样不是你的错。”

  “皇位惑人心智啊!”

  “如今小九渐渐恢复,当年他溺水之事与如今的皇帝和太后脱不开干系,我沈家如今既为自保,又为匡扶明君——”

  老侯爷转头看向桌案上的烛灯,眯了眯眼睛:“妄儿,若事败,叛臣的帽子,你敢戴吗?”

  沈修妄握着茶杯垂眸半晌,苦涩无奈开口道:“如今我尚未叛,帽子已经扣在头上了。”

  他抬头,似笑非笑:“阿爷,您教过我的,宁为明君刀俎,不为昏君鱼肉。”

  “成王败寇,不是么?”

  沈继阊回头看向他,爷孙俩相视一眼,老侯爷朗声大笑。

  “你啊,不愧是我沈继阊的孙子!”

  沈修妄勾了勾唇:“阿爷运筹帷幄,孙儿还得修炼。”

  “嗯,是得修炼……”老侯爷意有所指:“小檀姑娘那般伶俐通透的人,竟被你错当鱼目,失之数年。”

  姜,果真是老的辣。

  沈修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,悻悻点头:“阿爷教训的是,如今好不容易哄回来些。”

  “你啊……”老侯爷伸出手指点了点他,“快歇着去吧,一身儿的血腥味,新伤叠旧伤不晓得痛?”

  他这孙子,娇气的时候是真娇气,能忍的时候也是真能忍。

  沈修妄这才起身放下茶杯,恭敬告退。

  “那您好生休息,有事唤人。”

  老侯爷打发他走:“去吧去吧,阿爷暂时死不了。”

  “吱呀”一声,房门阖紧。

  沈继阊盯着门栓若有所思,许久后重重叹出一口气。

  喃喃自语:“奉述,你若还在世该有多好啊!瞧瞧你的儿子,比咱父子俩有魄力多了。”

  案上烛火晃了一下,好似早逝沈父无声点头。

  这臭小子,没给沈家丢脸。

  沈修妄回到自己屋中,小厮已经为他备好热水和换洗衣服。

  脱去外衫和中衣,他侧过身看向铜镜中的后背。

  左后肩的贯穿箭伤已然有化脓的趋势,腰脊上两道刀伤新愈合的嫩肉崩开半边,血迹斑斑。

  他低头看向前胸,这道剑伤勉强还行,幸亏让胡大夫提前用针线给他缝合了一下,这样抱着檀儿撑再久也不会裂开。

  若是裂了,檀儿看到又得哭。

  远泾从外屋捧进来一堆药,看向自家公子惨不忍睹的上半身,忍不住替他疼。

  不要命似的日夜赶路,伤也不管,药也不换,是真的怕他半路死了。

  “公子,您的箭伤不能再拖了,沐浴后就得上药。”

  沈修妄转身走向净室,应声:“知道了,你搁着吧。”

  “你和长风近日辛苦了,早点去睡。”

  远泾哎了一声,不放心,又说一句:“我还是给您上完药再走。”

  “厨下做了饭食,您稍后用些吧。”

  这些日子,他们没吃过一餐正经饭,那些干粮,馊透了。

  沈修妄半晌没回复,忽的冒出来一声:“我这点小伤不许告诉夫人,免得她担心。”

  远泾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。

  夫人?公子成天领着他们打仗何时成亲了?

  他原地愣了一下,猛地一拍脑门儿。

  这脑子,对门住的不就是夫人。

  内定的,认定的,正牌夫人!

  远泾欲言又止,他可以不说啊,但苏小姐可是火眼金睛,公子大人又不用祛疤膏……

  这些伤痕,早晚坦诚相见不都得看到?

  啧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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