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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再次相见


他偷偷地往盖头下看了一眼,立马又爬起来,滚到鬼群中去了。

  笑嘻嘻道:“真漂亮!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个人,哎哟!我滴个乖乖呦!”

  旁边一鬼推他,粗声骂道:“臭流氓!城主夫人你也敢看!?死不死??!!”

  “话说,城主夫人生的真高挑,肯定能……嘿嘿。”

  贞七走上来扶着沈无际,将他领着往前走了大概有百米之远,才停在了一人面前。

  沈无际略微抬头,便看见那人暗紫色的衣服下摆,刚好及着脚踝处,若隐若现露出来一双紧紧收住的黑皮靴。

  透过红盖头下的缝隙,沈无际看到,面前之人对他伸出了一只指节明晰的白皙左手,带着一分莫名的紧张与沉重。

  沈无际左手碰到了藏在袖中的冰冷的剑鞘,另一只手却没动。

  面前之人十分有耐心,沈无际不动,他也不动,像是在等一个答案,又像是在等一份心意。

  过了一会儿,沈无际缓缓伸出右手,众鬼大声起哄:“喔噢!——!——”

  那只手的主人回握住了他,似乎轻轻笑了一声。

  接着,一旁传来女鬼吟唱出的轻盈婉转之声:“声乐晚,仙冥归,共得携云见君来;与君连,轮世还,只心当念伊欢合……”

  在一片歌仪之词中,沈无际蓦地用力反握住那只修长苍白、冰冷至极的手。

  左手猛然掀开碍事的红盖头,那一瞬间,他看见面前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色。

  不是惊讶,也不是惊愕,而是惊叹。

  沈无际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模样,方才一路来还未有什么感觉,现在倒是从心底弥漫起一丝尴尬来。

  众鬼赞叹道:“哇哦,真是个冰凉美人!”

  “我滴个亲娘嘞,真是太美了!!”

  贞七挺起胸脯,傲然道:“那是自然!”

  她的手艺,画出一个绝世美人不在话下,况且沈无际本就长得不差。

  只见沈无际一身大红嫁衣,头戴红簪、凤凰金冠,金冠顶部扣着一枚璀璨夺目的红晶,坠着两道金红丝带。

  手腕上两三枚珠镯,眉尾细长,眼尾上挑,画上一抹粉红,端的是楚楚可怜,叫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不免心生怜爱。

  与之前的一袭白衣相比,仿佛脱胎换骨般,变成了一个娇媚无比的美人。

  沈无际正了正神色,虽然没什么用,落在别人眼里倒有几分委屈的意思。

  娇媚美人沉声道:“鬼王大人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此话一出,众鬼中便有人目瞪口呆地嚷道:“我没听错吧???城主夫人是个男人!!刚才我看……唔!!唔!!?”

  这鬼正是那时假装摔倒,过来偷看了沈无际一眼的那只鬼。

  他话还未说完,立刻便被几只手捂着嘴巴摁到人群中去了。

  “闭嘴!我们又不是没看见!”

  被沈无际唤作鬼王的,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。

  一袭广袖紫衣,披散墨发,肤白若雪。依旧是明亮如新的眸子,不带一分阴鸷,多年未见,少年眉宇间一段狂野邪气,不灭反骄。

  那张俊美异常,含笑而视的面容与沈无际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。

  这是他本来的面貌。

  此时他却耳根绯红,眸光躲闪,似乎想立刻转身逃开。

  沈无际绝不会给他轻易走掉的机会,时子墨见挣脱不得,终于目光正正与他相视。

  对视片刻,默然须臾。

  时子墨声音低沉,道:“师父。”

  沈无际这才松开他的手,冷冷道:“受不起。”

  他心道:你这逆徒,还有脸叫我师父!

  沈无际这句话完全就是一句气话,哪知道他此话一出,时子墨目光忽然阴沉下来,道:“那师父来此是做什么?还穿着这身衣服,是要嫁给我吗?”

  沈无际反问:“你觉得呢?!”

  时子墨似是自嘲的轻笑一声,轻声道:“想来也不会是。”

  沈无际突然出手,一掌拍向时子墨肩膀,他必须给这个逆徒一点教训,竟敢这样跟他说话。

  可是刚出手他就后悔了——好不容易找着了人,犯什么贱呢这是!

  但是火已经起了,时子墨一身衣衫轻便适捷,反应极快,迅速出招还击。

  沈无际只好拖着那大袖长衫,与他过起招来。

  虽然衣服有些碍事,但毕竟他身手不错,一个回翻,站在时子墨左侧,一掌劈下。

  大红嫁衣随风飘起,在空中划了一道绚丽的行迹,时子墨错身一挡,那灵光便弹到了身后众鬼身上,惹来一阵惨叫。

  时子墨眸中似有悲痛之色,开口却冷漠至极:“想不到你如此心狠。”

  完了,现在连师父都不叫了。

  沈无际出手速度极快,时子墨避得也快,打着打着,两个人身形越发模糊不清。

  一鬼叫道:“哎呀!城主这样,是大红大紫的意思吗?!”

  贞七也吓到了,摸着胸脯道:“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??!不得了了!不得了了!!”

  她嘴里喊着不得了了,可是现场却没有一个人动,皆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,像是在看一场来之不易的热闹。

  沈无际插空道:“先住手,我有话跟你讲!”

  时子墨冷笑道:“刚才可是你先动手的,凭什么要我先住手!”

  他出招越发凌厉,万般无奈之下,沈无际只好掏出袖中灵剑,以剑身一挡,却并未拔剑出鞘。

  时子墨看见他动作,突然停手,道:“怎么?又要对我拔剑相向了?”

  岂料沈无际刚一抬手,便听见“嘶啦——”一声,他左侧腰间竟是直接裂开了一条缝,露出了最里面的白色衬衣。

  众鬼顿时鸦雀无声。

  打斗的两人都愣了愣,愣完之后,沈无际忙双手去捂那条一直裂到腋下的衣缝。

  这绣娘花绣得不错,就是线用少了,不结实,他十分尴尬地轻咳一声。

  这么一下,刚才那种剑嚣拔驽,针锋相对的气势瞬间就散了下去。

  沈无际见时机不错,无奈又抱歉地对贞七道:“贞七姑娘,真是不好意思,弄坏了你们的衣服。”

  话音刚落,贞七还未答话,时子墨便大步近前,低头看他衣服裂开的地方。

  时子墨微微皱眉,精神全然专注于裂开的衣服。

  针线一圈一圈的都已经崩开了,隐隐还有继续往上、向下,准备两边齐列的意思。

  两人站得有些近,他甚至能感受到沈无际温热的呼吸喷洒出来。

  突然,沈无际在他耳边叹道:“十一,我现在算是知道,你就是我的在劫难逃。”

  时子墨愕然,不知是因为“十一”,还是因为最后那句在劫难逃。

  半晌,他喃喃道: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
  沈无际郑重其事地道:“我说,十一。你是我的命中劫,在劫难逃。我今日来寻你,是想跟你讲清楚的。”

  时子墨已然忘了二人方才还像生死仇敌一样,打得难舍难分。

  他看着眼前的人,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: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

  沈无际心道:这有什么好奇怪的,怎么这种反应?

  不过,他还是如实回答道:“十一。”

  沈无际道:“从前是我不知世间情感,如今我已全然明白你当初……为何会那样恨我。是我对不起你,十一。”

  时子墨原先只以为是沈墨知晓了他鬼王的身份,是来找他继续兴师问罪的,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。

  他三魂丢了七魄,像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,道:“……师尊?”

  众鬼目瞪口呆,窃窃私语道:“城主大人这是怎么了?中邪了吗??”

  “十一又是谁啊??城主的新名字???”

  耳边传来一阵女鬼的娇声痴笑,贞七几人一边看着二人,一边用眼神跟姐妹们互相传递着各自的揶揄心思。

  沈无际道:“是我。”

  时子墨现在听他承认自己是沈无际,刚才那点威风凛凛、冷漠无情早就丢到天霄云外去了。

  他愣了一会儿,像一只犯了错似的、耷拉着耳朵的大狗,又乖巧又小心翼翼地将沈无际的大袖外套扯过来,挡住他腰间的裂缝。

  他感到牙根发酸,整个人开始恍恍惚惚。

  直到听见沈无际道:“先带我去收拾一下。”

  时子墨这才回过神来,领着沈无际径直离开了熙熙攘攘的街道,留下众鬼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。

  一炷香后,两个人离开了热闹的大街,越走越偏。

  期间,两人都极少说话,时子墨完全像是嘴皮子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,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
  沈无际不说话,是因为他得一手拉着衣侧,免得衣服越开越大,以这样的姿势说话,他觉得特别地别扭尴尬。

  就这样走了一段路,时子墨忽然道:“师……尊,刚才那句话,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沈无际心知他在问方才那句“在劫难逃”。

  他轻轻笑了一声,笑完了,他才道:“十一记性颇好,不如仔细想想你与秋至做了什么?”

  秋至是沈无际第五世的轮回,时子墨自然清楚他对秋至做过什么,那是他最胆大妄为,鬼迷心窍的一次。

  时子墨脸刷的一下白了,即使他的肤色本来就很白,脸色却还是变化得很明显。

  沈无际很明显感觉到时子墨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
  然后,不等时子墨开口,沈无际窥他神色变化,停下脚步,厚着脸皮正色道:“既然想起来了,那你……便不能负了我。”

  啊啊啊啊啊——好丢脸!

  他穿着一身大红嫁衣,端着一副师尊的架子,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,连他自己都觉得耳根子发热,颇有些不好意思。

  沈无际垂眸,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脸色,时子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发红的耳廓,傻傻地怔愣在原地。

  时子墨口中发涩,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徒儿不敢,只是……我对师尊罪孽深重,我……”

  沈无际抬起头与他对视,道:“你怎么光觉得你欠别人的,而不去想想别人欠你的呢。”

  时子墨心道:师尊从未欠我。

  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片黑如浓墨般的湖泊之前,许多幽幽的厉鬼飘在湖面上,叫人心尖一颤。

  水边伫立着一座浅浅淡淡,紫色的高楼,既不浮丽,也不高华。连这高楼上的“至秋阁”三个大字,都透着一股了无生气,淡淡浅浅的感觉。

  “至秋”这两个字总有些别的意思,不过沈无际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一点。

  四周静悄悄地,两个人慢慢走了进去,撩起珠帘,沈无际心觉这里够清静,真是不错。

  至秋阁的大殿之上,铺着厚厚一层地毯,是完完整整的一张,不知是什么妖兽的皮毛。

  可是诺大的一个至秋阁中,却没有其他人,沈无际不禁猜想,时子墨是如何耐住这般孤寂的。

  大殿之末,是一条青玉铺成的长榻,极为宽敞,可容好几人并卧。

  放下珠帘,待两人走到那宽厚的地毯上,时子墨道:“师尊,将衣服脱下来吧,回头我再好好改一下。”

  沈无际觉得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劲,忽然脑子一个念头一闪而过。

  他不敢置信道:“这衣服……你做的?”

  时子墨替他脱下外套,看起来竟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,他垂眸道:“本来就是我做的,师尊为何这般惊讶?”

  沈无际:“………”

  沈无际脱下那件坏了的红嫁衣,由衷道:“做的不错,就是得缝结实一点。”

  闻言,时子墨笑了一下,很轻的一下。

  如冰山融开,万物复苏,看得沈无际心中竟是涌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来。

  时子墨将衣服叠好放在床榻边,解释道:“这衣服上的线年头有些久了,已经柴了,所以才会崩开。”

  沈无际终于收拾完毕,又穿上了他的白道袍,思量半天,他佯装随意地道:“这嫁衣,你给多少女子穿过?”

  时子墨“噗呲”一下笑出了声,沈无际一挑眉,正要再开口。

  时子墨突然凑近,伸手正面环住他,力度刚刚好,下巴搁在他肩上,在他耳边哈哈笑道:“师尊猜猜看?”

  这件衣服是他为师尊而量身定做的,从来没有给别人碰过。

  他一次一次的小心翼翼、崩溃、绝望,才修修补补出了这么一件大红嫁衣。

  为你而做,又怎会随便给与他人。

  沈无际瞪他一眼,时子墨才缓缓地放开了手,沉声道:“师尊,对不起。”

  沈无际道: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,当初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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