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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3章 太饿了


多天排便不畅,把吴家沟人折腾得够呛,大家就把这个过错,怪罪到苞米芯上。觉着这东西不行,再这么吃下去,非要了吴家沟人的命不成,便想着找到一种东西,能替换苞米芯。

  他们首先想到了大豆的豆角皮。那是秋天打完场后,留着当牛饲料的。

  大驴子安排社员,抬了几筐豆角皮,到粉房粉成糠,再拿到大食堂掺些苞米面,蒸成窝头。

  只是这东西吃过后,仍旧排便不畅。

  看来吴家沟人的消化道,和牲口相比,还是不行。

  经过长时期折磨,有人向大驴子献计,说早年听老人说,灾荒年月,榆树皮可以救命。

  大驴子听过,就安排社员,到山上去剥榆树皮,回来后晒干,再拿到粉房粉成面粉,掺和些苞米面,蒸窝头。

  你还别说,榆树皮粉碎后,蒸出来的窝头,口感不错,下咽时,果真挺滑溜,排便也顺畅。

  以后的几天,大驴子又安排了大批社员,上山剥榆树皮。

  只几天功夫,吴家沟四周的山上,榆树都被剥光了皮。白色的树干,像被剥光了衣服的少女,害羞地挺立在风中。等到大地复苏时,这些榆树,就再也长不出绿芽了。

  榆树皮吃光了,有人想到了橡子。

  吴家沟四周的山上,有很多橡树。

  早年,每到秋天,村民都会把家里的猪,赶到山上,吃橡子放膘。共产了以后,村民家的猪,都集中到饲养场饲养,再也没人赶猪上山放膘了。山上的橡子,估计积攒了不少。

  大驴子听了这话,觉着可行,就安排人上山捡橡子。

  李肇风听了这事,觉着不妙,趁挑大粪的功夫,从正要上山采橡子的社员身边走过时,像是自言自语,却又分明能让大家听得见,轻声说道,“橡子有毒,吃了会浮肿的。”

  “胡扯!”带队到山上捡橡子的六豁牙,表示反对。

  自从上次拔白旗的事,让三寡妇给闹腾了一回,又挨了老婆一顿胖揍,六豁牙一直耿耿于怀,心里恨得牙根发痒。

  眼见李肇风又来掺和,训斥道,“没有你不懂的!俺吴家沟人,往年,一到秋季,都把猪赶到山上,吃橡子放膘。一秋天下来,猪能造得一身肥膘,一点事儿都没有,也没见过哪头猪中过毒。那又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李肇风正要解释,猪的消化系统,与人的消化系统有哪些不同。六豁牙根本不给他机会,呵斥一声,“挑你的大粪去!”

  说完,带领社员上山捡橡子去了。

  橡子粉碎后,面粉油亮细腻,掺些苞米面,蒸出的窝头光亮可亲,虽说吃时口感苦涩,排泄却非常顺畅。这就让草糠折磨惨了的吴家沟人,一点儿也不排斥它。

  不过,离开了粮食,无论什么东西,都不能让吴家沟人的肚子满意。眼下,不管你想什么办法,吴家沟人的肚子,只有一个感觉——饿。

  这种饿是抠心挖肝、刻骨铭心的。

  白天,肚子里,总像有一把大铁勺子,在胃里,在肠道里,不停地刮呀,刮呀。刮得人不敢挺直了身子走路。

  夜里更难受,那把大勺子的力度,更大了,刮呀,刮呀,刮得吴家沟人睡不着觉。

  大人能忍着,至多呲牙咧嘴,皱着眉头硬扛着。孩子却不行,饿了,只会哭。这种哭声,又像传染力极强的杆菌,往往一个哭了,接着就一个连着一个,瞬间连成一片。

  几天功夫,队里托儿所的保育员,就忍受不了啦,找到大驴子诉苦。

  这会儿,大驴子自个儿也饿得六神无主。听过后,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,沉默了一会儿,说,“吓唬吓唬,不就行啦?”

  “吓唬啦,不管用。”保育员说。

  “怎么吓唬的?”

  “我就大声呵斥他们,别哭啦!”保育员说,“呵斥完,只能停下一小会儿,过一会儿,他们又开始哭啦!”

  “你天天跟他们在一块儿,他们当然不害怕你。你应当找红眼膏去吓唬。”大驴子说。

  红眼膏是吴老七的大儿子,小时候得了一种奇怪的皮肤病,身上像长了鱼鳞,一层一层地往下掉,手指都变形了,眼皮向外翻着,露出鲜红的嫩肉,看上去挺吓人。

  保育员听了,去找红眼膏,把来意说明了。

  红眼膏这会儿,自己都饿得快站不住啦,哪还有心思去吓唬孩子?

  禁不住保育员再三哀求,只好去了。

  到了托儿所,听一群孩子连声哭叫,心里也烦,使劲喊了一嗓子,“哭什么?都把嘴闭上!”

  孩子们看见史前怪物一样的红眼膏,已经吓得不敢喘气,听他呵斥过,都闭上了嘴巴。

  这招果然有效。

  往后只要孩子们再哭  ,保育只要一说,“别哭!再哭  ,红眼膏就来啦。”

  孩子们听过,果真就会停下哭声。

  草根树皮,吃糠咽菜,终究替代不了粮食。长时间的营养不良,吴家沟人的脸,以几何级的速度消瘦下来。

  两个月过后,村里人个个颧骨凸出,腮帮子塌陷,眼窝凹下,眼睛都比原先大了,明显向外鼓着,好像都从太平间里走过一回。

  眼睛里满是哀怨。相互见了面,也不再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,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 有人开始浮肿了。

  前两天还像骷髅一样的脸,仿佛一夜之间长了肉,皮肤都被撑得发亮。只是拿手指按压下去,便会逞现挺深的手指压痕,长时间都不能复原。身上的其它部位,也都肿胀起来。

  原本就没有力气,浮肿又增加了负重,走路就更加吃力了。吴家沟的街上,这会儿人人都像喝过了头的酒鬼,一步三晃。每走一步,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行。

  地里的活儿,自然没法像早先那样干完了。

  村里开始死人了。先是一些老弱病残,到底禁不住饥饿的折磨,早早踏上黄泉路。

  发送死人,成了吴家沟人的一大难题。人人都饿得快要不行了,哪里有心情去关心死去的人?

  便是自家亲属,眼睁睁看着家里人走了,固然悲伤,无奈这会儿,连哭丧的力气都没有啦。

  把死人送到茔地,已经成了吴家沟最大的难事。倒不是人们买不起装死人的棺材,而是吴家沟现有的强壮劳力,已经抬不动一口装死人的棺材啦。

  这样,只好丧事从简,人死之后,从队里领回一领苇席,把死人卷好,放到门板上,再找来村里八个最强壮的年轻劳力,提前一天晚上,先给每人多发一个菜团子。第二天早起,才有力气,帮着把死人抬到坟地埋了。

  一时间,抬杠子,成了吴家沟最好的差事。不少早先身体强壮的小伙子,这会儿都争着抢着,要去抬死人,只因为能多吃一个菜团子。

  浮肿,耽搁了地里的活儿,季节又不等人。大驴子这阵子,闹心得厉害。

  其实,大驴子心里清楚,要解决这一难题,也并不难,只要让吴家沟人吃饱肚子就行。而这,又恰恰是大驴子眼下最难解决的事。

  一天早上,大驴子焦虑不安地在队委会门前打转,正为无法安排社员下地里干活的事犯愁。眼见右派李肇风挑了半桶大粪走来。长时间饿肚子,李肇风已经挑不动一桶大粪了。

  “嗳,老李,你是兽医,你能懂,你说,浮肿这事,该怎么办呀?”大驴子拦住李肇风,问道。

  “好办,”李肇风头上冒着虚汗,气喘吁吁地说,“长期饥饿,引起浮肿,并不算什么大病,每人每天发一把大豆,嚼吃了,几天就消肿了。”

  这事好办,队里去年秋天,留下一些大豆,原打算让二瘸子磨豆腐卖的。

  眼下连饭都吃不饱,还磨什么豆腐?大驴子原本想在春播时,让白得利挖些大豆做给社员吃。眼下社员大多浮肿,也管不了许多了,就让库管员,每天给浮肿的人发一把大豆。

  这办法挺灵,吴家沟人吃下大豆,几天后就消了肿。大驴子心里,这才稍稍安稳些。

  好歹熬到了夏天,吴家沟人的日子,开始好过些了。

  这倒不是说,大食堂的伙食改善了,而是夏季里,各种蔬菜瓜果下来了,趁人不备,搞几个,放到嘴里充饥,谁也说不出二五眼。

  这样一来,先前那种剧烈的饥饿感,就减轻了不少。

  等上了秋,那日子就更好过了。且不说苞米地里,刚上浆的苞米棒子,可以偷偷掰下来啃,甜甜的汁液,足以裹腹。

  像花生啦,地瓜啦,统统可以趁人不备,从地里扒出,拿衣角蹭几下,快速放到嘴里咀嚼,不光可以果腹,味道也不错。

  秋天,在吴家沟,只要你肯放下脸面,做到足够不要脸,一秋天,保管你能造得挺胖。这样,你就有了本钱,能够在漫长的冬季,抵御寒冷和饥饿。

  入了冬,日子又变得艰难了。天冷,加上饥饿,吴家沟人都开始怀疑人生啦。

  老大媳妇冷丁想起,当初办大食堂时,家里的粮食交到了队里。那会儿,她舍不得家里的黏黄米,装进面袋,藏到炕洞里。

  饥饿难熬时,她顾不上许多,从炕洞里掏出那袋黏黄米,每天做点黏黄米饭,一家人分着吃几口,虽说那些黏黄米,已经带有烟熏火燎的味了。好歹能应付过这个冬季。

  开了春,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,吴家沟人又开始过苦日子啦。

  去年扒光皮的榆树,都死掉了,今年再也无树皮可扒。

  眼看一天苦过一天,吴家沟人到底沉不住气了,开始找大驴子发牢骚,说,如果能把大食堂的定粮,分给各家,他们回家去自己做着吃,保管比大食堂里吃得好。

  大驴子也饿得不行,听了社员的牢骚,也不反对,就到公社去,把村里的情况,向上级汇报了。

  公社的干部也都饿得两眼发蓝,听大驴子来说,也不训斥了,只说,“那就试试吧。”

  吴家沟的共  产主  义大食堂,开办了两年之后,在第三年的春天,宣告解散。

  队里把剩余的粮食,菜品,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。

  你还别说,眼下正是春草发青的季节,各家各户,大人小孩,田间地头挖野菜,一天总能挖几筐。回家后,摘干洗净,经过主妇们精心调制,果真比大食堂强了不少。

  看看大食堂解散,效果不错,大驴子找来队委会干部,开会商量,干脆把早年集中饲养的畜禽,也分给村民,让他们各自回家饲养。

  除了从事生产的牲口,队里只保留原来的养猪场。

  吴家沟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。

  上了秋,听说今年还是定粮三两粮,多余了的粮食,全都要上缴国家。

  吴家沟人这两年,饿怕了,听了这个消息,纷纷开始想办法,往家里积攒粮食。

  普遍的做法是,社员们每人在衣服里面,缝了一个大布兜,庄稼刚刚满浆,趁人不备,钻进地里,掰下苞米,扒下苞米粒,装进兜里。

  一秋天,胆子大的,总能偷个三五百斤,加上秋后队里分的粮食,一年下来,好歹不用像去年那样挨饿了。

  苦日子整整挨过三年,正当吴家沟人饿得怀疑人生。第三年秋天,上边来了最新指令,取消低标准,恢复正常的粮食分配。吴家沟人总算盼来了一线光亮。

  秋粮上场,新粮下来,按人头,每人每年四百五十斤粮食,分到社员家中。

  三年之后,第一次有了充裕的粮食,吴家沟人来不及庆贺,赶忙挖出一些,粉成面粉,回家烀一锅苞米面饼子。

  三年啦,吴家沟人几乎把纯苞米面饼子的味道,都给忘记啦。

  新苞米面饼子刚烀好,人们纷纷拿到手里,大口大口地咬着,嚼着,甘之如饴,仿佛平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。

  有了充足的苞米面饼子,吴家沟人脸上的菜色,渐渐褪去,开始长肉了,大约过了一个多月,恢复到三两粮前的水平。

  衣食足则生淫欲。一旦身体恢复了,免不了夜里会生出许多想法。这会儿,吴家沟人才记起,自打三两粮开始,吴家沟已婚的成年人,已经差不多把那事儿给忘了。

  不错,吴家沟这三年里,真的没有孩子出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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