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第1章
三月的阳光格外温暖，没风的日子里，人在马路上走一会儿身上都能出汗。
绿化带里的植物被攀升的温度催出了新芽，寒冬的禁锢似乎一夜之间被涌动的春意破开了。
这条商业街地处繁华，写字楼鳞次栉比，这么晴朗的天气，楼下的步行街总是熙来攘往，人流如织。
乔明飞站在心理咨询室的大落地窗前向外望着，看着那些流动的车流和人群，他站在那看了好久。
阳光太耀眼了，晒得他有点发晕。
心理医生赵祈枫正在他身后的电脑桌前翻看着资料。
乔明飞是他的病人，这一年多来每个月都会约个时间来找他。今天赶上周末，正好学校也没什么事。
他站那发愣半个小时了，挺拔匀称的背影本该是充满朝气，此刻却显得那么单薄落寞，立在那儿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。
赵祈枫一边安静的做着手头的事，一边时不时的抬头观察他。
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的职业本能，他明显感觉到乔明飞这次来，情绪跟以往有很大的不同。
“松照……准备跟那女孩儿表白了。”
乔明飞轻轻开口道：“他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，让我帮他出出主意什么的。”
“你感觉怎么样？”赵祈枫顿了顿，放下鼠标，起身倒了一杯水走过去。
“我说不上来，我其实一直有心理准备，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。”乔明飞接过杯子，手指摩挲着杯口。
“赵医生，我……挺为他高兴的，他有喜欢的人，有正常的生活，我为他高兴，我就是，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。”
赵祈枫端着咖啡杯与他并排站着：“这个问题只能由你的心态去决定了，明飞，你喜欢他，想跟他谈恋爱，又不敢跟他谈恋爱，他和别人谈了，你又接受不了，你的内心被矛盾顾虑折磨了太久了。”
赵祈枫看着乔明飞，乔明飞没有看他，只是用力的捏着杯子，两手有点颤。
“你有什么打算吗？”赵祈枫缓了缓，问道：“如果他和对方确立了恋爱关系，接下来你们两个，或者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相处？”
乔明飞愣愣的看着赵祈枫，抿了抿嘴唇，什么都说不出来，只是又转过去盯着窗外。
怎么相处，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难题。
不管李松照谈不谈女朋友，他毫无疑问都会把乔明飞当最好的哥们儿。但是他谈不谈女朋友，对乔明飞来说，却是翻天覆地的不同。
“如果你不想告诉他你对他的感情，那么你的位置，就还是他最好的朋友，最铁的哥们儿。如果你想为这份感情争取一次，勇敢迈出一步，那么说实话，结果怎么样，也是未知。”
乔明飞用力捏了捏杯子，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，没说话。
“最近吃药了吗？”赵祈枫问。
“嗯。”
“如果觉得焦虑抑郁的情况没有好转或者加重，一定要按时吃药，它能帮助你调整状态，知道吗？”
“嗯，”乔明飞眼眶忽然红了，他低头深吸一口气，又沉沉的呼出来，两滴眼泪扑簌一下就滑到了鼻尖。
他拧着眉抬手勾起食指在鼻尖上蹭了一下：“对不起。”
赵祈枫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没说什么，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，他知道乔明飞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释放情绪。
一年多来，这个年轻人每次都能冷静克制的跟他聊自己的心理境况，赵祈枫也见过他低落焦躁迷茫的样子，见过他笑的样子，但这是第一次，他看见乔明飞掉眼泪。
乔明飞背对着他站在窗口，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，不发出一点声音，只有鼻子堵住微微用力的吸气声，和时不时抬起胳膊在脸上蹭一下的动作说明了他在哭。
他太习惯克制了，太习惯隐藏自己。
隐藏自己的情绪，克制自己的感情，把一切都包紧压实深埋，日复一日，自我催眠或者自我折磨。
真的很痛苦吧。
把一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用友情包裹起来，小心翼翼守护了六年，可就算他再不奢求更多，这份被他捧在心口的感情还是呼啸着向别人奔赴而去。
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，好像从来什么都没拥有过。
赵祈枫轻轻叹了口气。
桌旁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，他拿起来看了一眼，是程南绝：大概五点到，跟小白在路边等你，晚上一起吃饭。
赵祈枫回复了一句：好，哥。
乔明飞像往常一样很快收拢好情绪，他转身走过来把杯子放在茶几上，又到沙发上坐下，两肘撑着膝盖，垂着头半天没有说话。
赵祈枫转了一下椅子，对着他，静静的看着。
“这不是最后的机会，从来也没有机会。”乔明飞轻轻地说，“他不会接受的，他是直男，我不能说。”
“你确定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你对他的不一样吗？你们认识六年了，关系这么好，形影不离。”
“是啊，六年了……”乔明飞咧了咧嘴角，苦笑了一下，眼睛再次泛红：“某个方面来说，只是我一个人的六年。”他紧紧的绞着自己的手指，捏到指节发白又松开，血色泛红了又绞紧。
“我有时候想想，也确实挺累的，赵医生，时时刻刻想跟他待一块儿，掏心掏肺想对他好，又要时时刻刻注意着分寸，不能越过那条线，不能被人看出来。这么些年他把我当最交心的人，不管什么事都习惯第一时间跟我分享，我也愿意听他说任何事，可现在他每天跟我讲他对那个女孩的感觉，讲对方哪里令他心动，他喜欢对方的那些点，讲他们每天都聊什么，去了哪里，吃了什么，做了什么，他跟我说那些的时候……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，我不能对他的快乐感同身受，我甚至没法做出一个替他开心的表情。”
乔明飞伸出并拢弯曲的两个手指杵了杵自己的心口：“赵医生，你知道我这儿什么感觉吗？我心就像个减压发泄玩具，被揉捏撕扯的疼的喘不上气来，我就看着眼前这个人，我这么喜欢他……可他不知道，他爱上别人了，以后满心满眼都是别人……我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说服自己去做到平静理智，我真的……太难受了。”
赵祈枫理解的点了点头，顿了一下，又说：“可你从来没问过他，你早已经替他预设了不会接受你这一现实，你连试探都没有过，对吗？”
“现实就是他只喜欢女孩子，我试探没意义，万一搞砸了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……”
乔明飞手插在衣兜里往后一靠，抬起肩膀侧过脸在肩头蹭了一下，吸了吸鼻子：“我不敢，我这么多年就喜欢他一个人，搞砸了就什么都没了，不能说。”
“我喜欢他六年，从高中到跟着他考上同一所大学，跟他报同一个专业，在同一个班，住同一个寝室……这六年来我是他关系最好的人，我努力的想……想占据他心里某处最重要的那个位置……可是以后，我做不到了。”
“这六年我们勾肩搭背的走下来，看着是很紧密，但其实想想我俩是两条平行线，过的是两种从不相通的心情。”眼泪从他眼眶溢出，滑落到鼻尖，又滴落下去。
赵祈枫拿过桌上的纸巾盒轻轻放到乔明飞面前：“如果你并不打算对他告白，那其实他的爱情和友情并不冲突，你还是他最好的朋友。”
“可这就是我痛苦的根源不是吗，我不想做朋友，可我也没办法去期待别的东西，我一个字都不敢说……怎么告白啊，说我想和他谈恋爱吗？这话一说出来就没法收场，就算凭我俩的关系他不会觉得恶心，可明明他有喜欢的女孩儿了，在一个直男眼里，我怎么跟女孩儿比……”
赵祈枫微微皱了皱眉：“感情的事跟性别没关系，你的喜欢并不见得就比她卑微。”
乔明飞噙着泪笑了：“还不卑微吗？都见不得光。”
赵祈枫看着他，没有接话。
社会上对同性感情还远未达到坦然祝福的程度，哪怕面对身边熟悉的亲朋好友，出柜结果也只能看运气，运气好了说一句你过得开心就好，运气不好的只会受到激烈反对，尤其是一些最亲近的人，反而态度强硬到令人窒息。
代价有大有小，但终究都是要付的，不是每个同性恋都有勇气出柜，更别说乔明飞这样面对一个直男，这几乎可以断定是没有可能的一件事，除了让自己头破血流狼狈退出不会有其他结果。
“有没有想过，其实你可以，重新换一个人去……”赵祈枫仔细斟酌着措辞。
“没有。”乔明飞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我以前虽然对女孩儿没什么感觉，但也没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，我没有那个概念，我只是，从高中认识他以后才发现自己喜欢男生……不对，是喜欢他，这么多年了，只有他。”
赵祈枫点点头：“初恋，确实刻骨铭心。”
“是的，初恋。”乔明飞愣怔半晌，勾起嘴角笑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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