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4章 祖母劝慰

第254章  祖母劝慰

翌日上午，林金蔓先回沙城大学交了毕业论文的稿子。

美国教授将一摞稿纸粗略翻看了一下，只道三日后让她再来学校详谈。

林金蔓心知这论文总归是要反复修改才能让教授满意，不过得了这三日空档，倒像得了个意外的假期，心里竟是松快了一些。

从教授办公室出来，她顺着走廊往楼外走，快行至拐角处时，只听见两个人交谈的声音：

“你瞧见了没，外文系三年级的林金蔓，听说她来交论文，要提前一年毕业呢！”

“怎么没见，可惜了这样的好学问，怎就嫁到了那种旧式家庭！有权有势又如何？还不是封建旧式的老一套！结婚才一年，她丈夫就另娶一房，还欲盖弥彰地说不是妾，是平妻，连享齐人之福这种话也说出来，真是腌臜得很……”

“就是，如今文明社会提倡文明家庭，女子与男子人格等同！枉她读了这么多书，二女共侍一夫，难道是台上唱戏讲古么？哪里还有什么人格尊严！”

“唉，我听说那位金陵的戴小姐，也是留过洋的，学了医，一身的本事呢！还在咱们沙城妇女医院坐过诊的，怎么也会——”

“谁说不是呢，小报上说，那姓戴的嫁过来不住邵府。邵家另外置办了小公馆专门给她住，那房子气派得很，就在……”

这番话钻入林金蔓耳中，听到心里，像被人在心尖上狠狠揪了一把。

她加快脚步，等走到拐角处，那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，是两个很年轻的女孩子，都是短短的头发，穿着齐膝的蓝布长衫，应是沙大低年级的女学生。

两个女孩子见了她，立马用手捂了嘴，冲她尴尬地耸耸肩膀，紧接着牵着手转身一齐跑开了。

林金蔓望着二人背影，苦笑一下心道，这道理人人都明白，自己怎么还要纠结这么久。

心里如此琢磨，脚步更快，直走得大步流星起来。

林金蔓去学校向来不喜人跟着，于是一早阿芜便先往景安路院子里去了。

昨日邵霆玉说要陪她，她并未理会，一是心中有怨不愿与他牵扯，二是料定他军务繁忙，未必今日就能抽得出空。

因此出门前林金蔓只向邵太太打了声招呼，只道回景安路看看祖母，少不得要小住几日。

邵太太如今万事都提不起精神，只嘱咐了几句“问老太太好，问林二叔林二婶好”的寻常话，便放她出了门。

老太太见着林金蔓自是喜不自胜，几个老嬷嬷也是喜笑颜开。

几位老人围着她问长问短，拉着手摸着脸，巴不得将她捧在手心、含在嘴里才好。

林望道与安娜今日都要上工，林威尔上学堂，此时都不在家。

林金蔓被拉着说了半天闲话，要说的事竟是无法开口。

这时一个老嬷嬷说：

“咱们小姐是个有志气的。邵家这么大的事，一大家子里里外外，都是咱们小姐操持，这当家主母的气势，咱们是有了。就算那姓戴的将来过了门——”

话到这里眼见老太太沉了脸，老嬷嬷立马停了嘴，再看林金蔓一张脸煞白，知道自己大意说错了话，便豁出一张老脸，在自己的嘴巴上使劲扇了几下，喊道：

“晦气晦气！任谁来了，也越不过我们家小姐去！”

这话一出，其他几位老嬷嬷连声应和。

林老太太摆摆手，苦笑道：

“你们这都是些老古董老思想，我蔓儿——”

话未说话，竟是几行浊泪流下来。

林金蔓见祖母落泪，心中大恸，所有委屈一时翻江倒海都涌出来，整个人扑倒在老太太怀里，抽噎起来。

只听老太太道：

“这件事，我们早知道啦。报纸上、话匣子里那样大张旗鼓地宣扬，还能不知道嘛。这次是他们邵家做得不地道，即要了我蔓儿，就不应再纳其他女子。那伯宽，我原先看他——”这时另一个老嬷嬷道：

“就为了这事儿，咱们老太太专门去邵府交涉过的，就是小姐同姑爷去溪州的时候……”

林金蔓心中惊愕，原来祖母早就，那——

虽然她心中主意已定，但祖母的话不能不听，便抽泣着问道：

“那祖母怎么看？我怎么办呢？祖母——”

老太太此时声气平稳，一双布满青筋的手抚在林金蔓头上，缓缓道：

“其实我这个老婆子，还不如你这个小孩子呢。当初你同我说，邵家之势如烈火烹油，你怕自己没有这样大的福气……”

老太太叹了一口气，又接着道：

“你还说你只要一日三餐的平淡日子。若跟了他，恐怕不能。现在想来，你的话，没有一句不对。只是如今——”老太太的手抚到她脸上来，几滴泪又淌下来：

“如今木已成舟，你已是邵家的人了。那邵家并非寻常人家，纵使伯宽不顾自己，他也要顾着整个邵家军，如今他父亲不在了，他更是骑虎难下。要说他对你，我看得出来，是真心一片，只是要把这片心越过他整个邵家军去，只怕是难啊。”

明明白白的道理，祖母这样讲出来，直叫人心里荆棘一片。

林金蔓咬着牙抿着嘴，一双手紧紧攥着老太太的下摆衣角，半晌道：

“这些我都知道，那么我成全他，我和他离婚。”

“那如何使得！你这是——”

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，剧烈地咳起来。

一旁几个老嬷嬷慌忙转上来，端水的端水，拍背的拍背。

林金蔓见此不敢再往下说，口里只一遍遍喊：

“祖母——祖母——”

老太太喘了一会儿，将递到嘴边的茶水顺势呷了一口，朝众人摆了摆手道：

“没事，我还死不了。”

再望向林金蔓，只见她低头抿嘴，那倔强的模样像极了她的母亲。

老太太低吼一声：

“造孽啊——蔓儿，你，你不能——你这是作践你自己——”

复了又拉了她的手道：

“蔓儿，你听我说，那邵家保证过，从今往后你就是当家主母，邵家的宅地铺面，银行里的股票存款，全给你管着，你只要手里有了钱，伯宽的心在你这里，你这日子就能过得下去——”

说到这里，老太太语气急促起来，却硬是要撑着把话说完：

”蔓儿，你听祖母一句劝，你别糊涂啊——“

林金蔓再忍耐不得，抬了头道：

“我知道祖母疼惜我，怕我离了婚，没了好名声。只是这世道艰难，大家都过自己的日子，谁有余力留意别人的名声？再难堪也不过一年半载茶余饭后的谈资。我若留在邵家，就是一辈子。钱再多也不过吃饭穿衣，人格尊严都没了，名声顶什么用？他邵霆玉在外面有小公馆，难道我就面上有光了？今日有姓戴的，保不齐以后还有姓张的、姓赵的，总归他位高权重，多的是人来巴结他算计他。他当初身不由已，今天骑虎难下，以后他还会左右为难！我都要由着他？那我成什么人了？”

她一边说一边将脸颊上的泪狠狠一揩，继续道：

“与其这样，不如离了邵家，我过我自己的日子，总归我马上毕业了，问个差事，自己拿薪水过活，有什么难的？”

说到这里，林老太太一个劲地叹气淌泪，祖孙俩只搂在一块呜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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