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正宇

数声之后，封寰宇终于慢慢睁开了眼，有些无奈道：“你这么吵，哪里能死得过去。”

洛云施欣喜，捧着他英俊的眉眼不由笑道：“我习武多年却是第一次杀人，你不看着，我心里没底。”

封寰宇点头，洛云施这才放开他，重新迎上黑衣人的攻击，招式越发狠厉，尽数攻向要害，封寰宇的伤做不得片刻耽搁。

为首的黑衣人脸色一沉，抽出腰间的佩剑，径直袭来。

洛云施忽然倍感吃力，不过片刻便觉难以招架，怪不得封寰宇说，她不是他的对手。且对方招招毫不留情，加上另外两人，她一时毫无还手之力。若带着封寰宇逃，也定然逃脱不了。为今之计，唯有拼死相抗，多活得一时，便算一时。

正要节节败退之时，林中忽然响起人声，越来越近。洛云施猜测是方才的那群刺客也已追来，看来今日果然注定命丧于此。

大抵黑衣人也是这般认为，故而丝毫未受影响，步步紧逼。

洛云施不断后退，眼见黑衣人长剑落下无从躲闪时，那剑却“铮”地一声被弹开去，一柄人长的大刀横亘在她眼前，往侧一挥，便已横扫千钧之势将几人迫开。

为首黑衣人被震得推开几步，对这忽然出现的变数也是满脸惊诧。

洛云施看向来人，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入眼帘，她不由愕然，“宣正宇——”随即意识到叫错了称呼，正要改口，对方已不满道：“你即便不叫威武大将军，也该知道我的辈分算你表叔吧——”

沙场悍将，气势如虹。洛云施莫名安心下来，笑道：“大将军，你怎么会来这里？”

宣正宇一刀砍得其中一人后退数步，挥刀负在身后，道：“本将军掌胜回朝，路过这座山。恰好遇到被护送逃窜的瑶元，得知封寰宇和洛云施正被追杀，便带亲卫进林来，路上还剿灭了一群黑衣人。”

在北地数年，风沙苦寒让他的皮肤比起当初见到时粗糙了些，眉眼依旧俊朗，南地美貌小生已带着一股沙场男儿独有的刚毅，似极了多年前正经时的段珩。随即一群士兵出现，将黑衣人围在垓心，一看便进退有序。

黑衣人见势不妙，欲抽身逃走，被士兵截住，双方混战。

洛云施果断抛下兵刃回到封寰宇身旁，一边向宣正宇道：“四殿下受了重伤，需要尽快救治。”

宣正宇收刀看来，道：“我队里有军医，来人，送他出去。”

洛云施点头，忙扶封寰宇起身，由几个士兵抬着，匆匆向外走去。分神之际，那为首的黑衣人便杀出一条路来，活着的三人随即逃出包围，很快消失在密林里。宣正宇也不下令追击，示意众人随封寰宇一齐撤退。

洛云施一路上拽着封寰宇的手，不停告诉他不要睡着。因为即便没有拔箭，封寰宇早就失血太多，意识模糊。

性命攸关之前，男女大防自然不足为题。何况宣正宇历来特立独行，连断袖之名都毫不在意，也不会觉得洛云施这么做有何不妥。具体如何，洛云施无暇猜测顾忌，直到出了山林匆匆将封寰宇放到马车上，叫来随行军医，她才松了口气。

马车是押运粮草的，四壁空徒，只铺了一层竹席用来携带伤兵。士兵放封寰宇平躺，他的胸口湿了一大片，黑色的箭羽高高耸立，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，只有眉头微微皱着。

军医上车查看，洛云施便抽回手，却发觉被对方紧紧握着，她看了一眼毫无生气的封寰宇，有些错愕。

封寰宇的嘴唇动了动，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。洛云施犹豫，没有探声去听。

“他想拉着就拉着，这个时候矫情什么。”

宣正宇坐在一旁，搁下大刀给贴身护卫，似笑非笑道。

洛云施无言以对，便老老实实站在马车边，任由封寰宇握着手。

军医割开了他胸前的衣物，用棉布按住伤口，欲取出箭来。查看一番，回头道：“将军，这支箭有毒。”

洛云施一惊，难怪他不过片刻便失去意识，急忙问道：“可能解？”

军医又查看一番，思量片刻，道：“是常见的马钱子，好在四殿下似有一直服用化毒强身的药物，否则早已毙命。如今属下也只能切开伤口拔出箭来，最好有人吸出余毒，再敷上解毒药物，四殿下获救的可能会更大。”

马钱子产自越地，正好这随行军医便是跟着宣正宇从南方来，恰巧熟识。

宣正宇点头，示意军医动手。

箭拔出时，几近昏迷的封寰宇浑身一颤，发出一声闷哼，握着洛云施的手突然用力，想来必定疼痛难忍。只是四殿下千金之躯普通人哪里碰得，且一个不慎，吸毒之人便会中毒，军医还要敷药包扎，也做不得。故而这吸毒的事，倒成了难题。

洛云施见宣正宇似笑非笑看着自己，不由心头一凛，正色道：“我，我不能。”

即便方才已越过男女大防，然而他伤在胸口，军中又人多嘴杂，洛云施即便不怕中毒，也不怕为人闲话，然要当着众人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，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的，何况并非没有其他路可走。

她看了看宣正宇，知道对方亦绝对不会，便将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副将身上。

宣正宇不由一笑，一边示意副将上前，一边道：“多好的机会，央国无数女子求之不得，你却避如洪水猛兽。”

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救封寰宇的命而同他有了肌肤之亲，洛云施身份不低，四皇子妃自然跑不了的。

洛云施察觉封寰宇松开了些，便抽回自己的手，退开几步，回道：“四殿下身份尊贵，云施不敢肖想。”

宣正宇没再接话，远处有人声响起，洛云施抬头，便见一群护卫模样的人将瑶元、阮寒梅圈在中心，匆匆而来。

“大将军——”

尚未近前，瑶元已喊道：“四弟和云施呢？”

宣正宇摆手，指向洛云施。

瑶元上前，似松了口气，转而见到封寰宇模样，不由再次揪心，“四弟怎么了？”

洛云施略有歉疚，然看了阮寒梅一眼，道：“四殿下受了箭伤，军医已经救治，应当无碍。”

瑶元心疼上前，阮寒梅顾忌非礼勿视只远远看着，口中道：“四哥历来武功高强，怎么会轻易中箭？”

洛云施闻得一声极轻的笑声，转而看了宣正宇一眼，对方面色如常，仿佛她听错了。

“在林子里遇到杀手埋伏，四殿下受我拖累，才中了箭。”

阮寒梅闻言淡淡瞟了她一眼，仿佛之前所说文武双全不过尽是讹传。

洛云施恍若未见，自觉退得远些，瑶元便宽慰几句，表示怪不上她。

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，直到包扎好伤口，又给封寰宇喝了些水，军医表示收拾停当下马车来，瑶元同阮寒梅方前去照料。

洛云施谢过军医同副官，站在宣正宇身旁，终于有机会问道：“将军可知其他人如何了？”

宣正宇侧头，道：“你说的，是大学士家的小姐，还是都督府的二小姐，或者，是大理院卿家小姐。”

他语气轻松，想必三人无事，洛云施正要松了口气，问暮风同封轩庭，却听对方继续道，“曹二小姐惊吓过度，已经被她未婚夫送了回去，三殿下同詹小姐受了伤，在马场外——你那丫鬟照顾着。至于张家小姐，据说不知所踪了。”

洛云施一怔，对方双手抱胸，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，不由道：“将军不救张家小姐么？”

宣正宇懒懒一笑，道：“救你是顺带，本将军素来最厌文官，救她做什么。”

他并非说笑，因为没有丝毫派人寻找的意思。若说救洛云施顺带，那他的本意便是救封寰宇。这个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的威武大将军，心肠素来冷过常人。

洛云施轻声一笑，“那云施多谢大将军了。”不待宣正宇回答，转而向瑶元道，“公主，张姐姐还未脱险，我去寻她。”

瑶元闻言，眸色微沉，低头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四弟，道：“你去哪里寻，此事与你无关，放心吧，我们会把张家妹妹找回来的。”

洛云施沉吟片刻，此时已过未时，天色将晚，封寰宇重伤，手下人哪里有心思去寻张媛媛，即便最后找了回来，一个世家千金若被人劫持过了一夜，必然名声尽毁，她这样一个清高女子，如何受得。然瑶元神色严肃，洛云施自然知道其中必有内情，今日刺杀或许本就冲着封寰宇一党而来，其他人不过无辜殃及，想必消息传入宫去，昭后定然有所应对。

她点点头，道：“世子和暮公子呢？”

阮寒梅抬头看她一眼，瑶元道：“暮公子的手下已经去了，他们不会有事的。”

洛云施道了声“那就好”，暮风功夫不差，封轩庭自保也不是问题，弥行既然已带人前去，那是万分保险的。

“云施，”瑶元抬头，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
洛云施还未回答，对方又向宣正宇道：“还烦将军派人护送，直到云施回洛府。”

宣正宇十分随意地一招手，一对兵士便上前来，既似护卫，又像押送。

洛云施十分识趣地点点头，转身时看了宣正宇一眼，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，了然、调侃、鄙夷……宣正宇视若未睹，淡淡目送洛云施离开。

一群人走远，封寰宇喃喃念着什么，抓住了瑶元的手。

阮寒梅道：“四哥说什么？”

瑶元迟疑片刻，道：“他在叫云施的名字。”

“洛云施？”

阮寒梅不由沉下脸来，“叫她做什么？”

瑶元淡淡道：“没什么，或许是让她快走。”

阮寒梅不再答话，然而神情不虞，因为封寰宇的声音渐渐清楚。

“云施，我不是有心让你厌烦，云施，你不要怨我……”

洛云施在马场外接上青云，一齐在护卫下回洛府来。

恰巧大夫人领着云仪下车进门，见到洛云施这般阵势，惊讶不已。又得知是刚回朝的威武大将军派人护送，更是嫉恨得咬碎牙来。

洛云施神色淡然下马车，不忘让兵士代为谢过宣正宇，气势礼数十足。兵士十分尽责，守着洛云施进了洛府的大门，方撤身回去。

“大姐好大的排场，难道这洛府有还有妖魔鬼怪，需要这样的阵势。”云仪神色泛酸道，满脸鄙夷。

洛云施想她回外祖家调养十来日便好了伤疤忘了疼，又敢出言挑衅。随即淡淡望了大夫人和云仪一眼，似笑非笑道：“二妹自小由大夫人悉心调教，难道不懂得非礼勿言的道理。这些人可是二公主下令，威武大将军派遣的，难道就是为了洛府的妖魔鬼怪么？难道这一品太傅府邸竟然有妖魔鬼怪，需要公主同大将军插手？”

云仪不过出于嫉妒想损她一句，如今却落个编排皇家公主同朝廷大将的罪名，不由气红了脸，道：“你，你强词夺理，我哪里说了二公主和威武大将军——”

洛云施笑而不语，大夫人忙道：“姝婳只是开个玩笑，元娘你是长姐，不要见怪。”

洛云施欠身向大夫人淡淡一礼，道：“自然不会，二妹好容易又有了玩笑的心思，我作为长姐自然不会见怪。”

言毕扬长而去，丝毫不理会母女二人青白的脸色。

云仪因书信之事失宠后，如今这洛府，府中大小事务无一逃过碎月阁耳目，下人们也都明白了风向，送来的衣料吃食一日比一日好。后宅之中宁姨娘独宠，钟姨娘奉承，万姨娘明哲保身，大夫人正妻之位形同虚设，所以洛云施连面子功夫也不必去做，对方又能奈她何。

马场遇袭之事让青云吓得不轻，忐忐忑忑与青梅商议去段府叫和田和玉回来保护小姐，还有那弥行，说是为小姐所用，危难之时却连个人影都没有……

洛云施不知晓这些，将一身风尘洗尽，换了件素色如意云纹衫，从房中出来，让青云去六福茶楼等弥行的消息。她想暮风脱险做的第一件事，便是向自己报个平安。要么来洛府，要么去六福茶楼。她在府中，青云前往六福茶楼，既确认暮风无事，又要打探张媛媛的消息。

只是封寰宇因她而受伤，本就过意不去，若此时再违背瑶元的意思插手其中，未免有失情意。所以，吩咐青云穿男装出门，不要引人注意。

酉时三刻左右，洛云施等得有些不安，青云方回府来，神色十分肃穆，洛云施不由忐忑，问青云可有等到人。

青云道：“弥行不在，奴婢等了一个时辰，才有个家丁模样的人告诉奴婢，说暮公子和他的老大一起去城北救人了，让小姐您不必担忧张小姐，他们会把她救回来的。”

洛云施眉头一皱，既然找到了张媛媛，为何不通知昭皇后和宣正宇的人？于是道：“可有提到其他？”

青云想了想，神色有些不悦，道：“那人走时还说了一句，不知公子怎么想的，非要冒着危险去救这些人。”

想来那人语气抱怨，因而青云听着不顺耳，本来不想提的，然而小姐问了，又怕误事，也只好如实相告。

洛云施沉吟片刻，让青云先退下梳洗，吩咐青李去厨房取些枸杞和红枣来，在房里慢慢将红枣剪开，剔出核来，嵌入枸杞放好，便坐在窗前发呆。

几个丫鬟不知小姐在想什么，也不敢去打扰，连宁姨娘同云姝过来串门，都用借口打发走了。直到过了戍时，天色已经漆黑，碎月阁中几点灯火，闪闪烁烁摇曳。青梅犹豫几番，终于进屋想提醒洛云施用晚膳，刚要开口，却听对方回头道，“去将炉子取进来。”

“小姐，您要——”

“煮茶。”

青梅终于知道那些红枣和枸杞的用途，枸杞红枣茶有补身除乏的功效，想必洛云施奔波一天，身子疲惫。便道：“炉子有烟味，还是由奴婢在院子里煮吧。”

洛云施摇头，站起身道：“不必了，你们都歇着吧，我自己来。”

几个丫鬟不明所以，然而小姐吩咐不得不从，还是将炉子搬进房中，洛云施便自己动手煮起茶来。

她的工序极为细致，先将包了枸杞的红枣在冷水中浸泡一刻钟左右，加了些人参同百合粉，再放进炉子里煮了近半个时辰，熄火晾了两刻钟，再用文火温着……

等茶香满屋时，整个洛府已然一片安宁。

今夜无月无星，除了房中的油灯，无一丝光亮。

洛云施一动不动坐在炉前，不知过了多久，终于听到院子里有细微的脚步，继而，极轻的敲门声响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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