坦白
岑牧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，清醒时，外头天色已然昏黄，竟是睡了整整一天。他揉了揉肚子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饿醒的。
身侧的位置虽然空了但还残留着一丝暖意，让他不至于怀疑之前的一切又是一场梦。
打开卧室门出去，果然见白沅沅正坐在沙发上看书，见他醒了站起身道：“饿了吧？去漱个口来吃饭了。”
她穿着一件米色的宽松睡裙，露出半截小腿，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，普通得有些随意的，可却此刻的阳光一般，褪去了刺眼的光芒，唯余恰到好处的温暖，提醒着众多的上班族们，到了归家的时刻。
岑牧一时看呆了，移不开眼，因为白沅沅特殊的经历，他其实从未将白沅沅和家联系在一起过。可现在他真真切切从她身上感觉到了“家”这个字，原来是这样温暖美好的感觉，让人想要沉溺其中。
温馨的感觉太美好，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，却一时想不起来，直到看见桌上丰盛的，嗯，外卖，掉线的智商终于回归——沅沅怎么可能会做饭，就算她敢做，自己也真的不敢吃啊！
不过，岑队长只用了一秒便调整好了心态——有老婆体贴地给你准备好饭菜，为什么还有在意是不是外卖呢？重要的难道不是心意么！
白沅沅并不知道自己老公内心戏这么多，她递了碗筷过来后坐到他对面：“我们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，你就一边吃一边坦白吧。”
岑牧瞬间垮下脸来：“我觉得生活对新婚的我不太友好。”
然而他的新婚妻子很冷漠：“你想多了，生活根本没空管你，对你不太友好是你的新婚妻子。”
岑牧其实也就是耍耍宝，从他答应坦白之时就决定要一五一十说清楚了。喝了口汤暖暖胃，他开口道：“这次红星小区的案子，查到死者涉毒时，我想过要不撤出来，赵局也问过我要不要回避一下。因为我真的很不想接触和毒品有关的案件。”
他从来没有提过他消失的那三年是去做了什么，如今听他这么说，想必执行的任务是和毒品有关的。
“但你没有回避。”
“对，因为你。”岑牧笑了一下。
白沅沅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。
“我是市局刑侦队的队长，我总不能一辈子不接触涉毒的案子。逃避对我来说简单但无效，所以我想了很久之后把你拉进了这个案子。这事的确很难面对，但只要有你陪着我，一切都不是困难。”
白沅沅猝不及防被他当头砸了一句情话，一时无语但心中亦觉轻松，讲述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心情皮一下，显然是调整好心态了。
“红星小区这个案子牵扯出了许元功这条贩毒暗线。结案之后，我一直在配合着缉毒部门的同事顺着这条线摸查下去，可气的是这么多天只查到了一些小鱼小虾，而我却发现自己被人给盯上了。”
虽然明知道他没有什么事，但听到这句话，白沅沅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
岑牧握了握她有些僵硬的手：“其实也不是有意瞒你，只是第一次我以为是意外，第二次遇到时虽然意识到不是意外了，但也有惊无险没受伤。我就想着别让你担心，解决掉之后再告诉你，没想到对方好像有点狗急跳墙了，这才受了点伤。”
“什么叫受了点伤！伤口那么大！”白沅沅脱口反驳，岑牧笑得有一种你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宠溺，白沅沅怔了一下，蓦地想起来他身上大大小小无数道旧伤，每一道都比这个要严重许多。
有些事就是这样不能细想，第一次看见他身上的伤时，她只是心疼，如今想到那些伤背后的凶险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紧张到窒息的揪心。
她突如其来的汹涌泪水让岑牧慌了神，手忙脚乱地摔了碗，也顾不上去捡，急忙抽了面纸去帮她擦。
被他这副笨拙的模样逗笑，明明满脸泪水，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，而后扑进他怀里，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住他。再次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，揪心的紧张转为劫后余生的庆幸狂喜，埋首他颈边，闷闷道：“你还活着，你回来了，真好，真好。”
岑牧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，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：“对不起，吓到你了。以后不会了。”
“说谎！”白沅沅瓮声瓮气但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这种“善意”地过分的谎言。
岑牧噎了一下，好吧，他一个刑警，不遇上危险的可能性约等于零。这话说的实在是有点大了。
“我是会担心，但我怕的不是担心。”白沅沅从他怀里直起身，睁着一双兔子眼定定看着他，“我怕的是我没有机会挽救，如果连努力连试试的机会都没有，我怎么能甘心。”
白沅沅的声音发颤，岑牧的心也跟着颤了颤，握着她的手不觉收紧。都说时间能够平淡一切，根本是放屁。有些事不仅不会被时间冲淡，反而会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深刻，历久弥新。
十五岁的白沅沅展现给他的是一副早已接受了父亲意外死亡的样子，不会将父亲的死挂在嘴边，也不刻意回避，看起来完全没有被过去束缚。
直到接触到了心理学相关的知识后，岑牧才清晰地意识到，她只是努力演出一个成功走出父亲离世阴影的正常人而已。完美的假象之下是心底满满刻着的伤痕，每一道都有着她父亲死亡的影子。
“沅沅，十二年了，生肖都轮了一轮了，你也该放下了。”他声音有些干涩，不出意料收到了拒绝的回答。
白沅沅看着他清浅一笑“放心吧，我已经很少想起了，只是……真的放不下。”
那场大火是她心底过不去的坎，这些年见过无数生离死别，让她放不下的其实不是父亲的死，而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那烟和父亲的尸体。
这么多年过去，悲伤早已淡了，可胸口总梗着一个东西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。像山一样，走着走着就绕过去了，走出去很远了，远到几乎忘记了，然而偶然一回头，便见那青山虽云雾缭绕却纹丝未动。
到底不甘心，不甘心什么都没来得及做，每每觉得足够忘却的时候，却总会升起一个念头——如果我早回来一点！
此念一起，前功尽弃。
岑牧也知道劝说只是徒劳，毕竟十二年了，如果能放下早放下了。无奈地叹了口气，他揉了揉白沅沅的头发：“算了，不放下就不放下吧，总归以后都有我在，尽量不叫你想起来就是了。”
白沅沅本能地嫌弃，这语气是拿她当小孩子惯着了，也不怕给她娇惯坏了。然而，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，她迅速调整表情，眨了眨眼睛，一脸期待：“真的，你不骗我？”
“自然是不会骗你的。”
得到了他的承诺，白沅沅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所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，你都得让我跟你一起面对，不可以瞒着我。毕竟，我在你身边你就什么困难都能够面对了，对吧？”
岑牧脑中警铃大作，感觉到了套路预警，果然没等他开口，白沅沅声音低下去，笑容也变得苦涩：“不甘心的感觉尝过一次就够了，我不想再经历一次。”
“我……”岑牧张了张嘴，原以为是看穿了对方套路的无奈之语，可话一出口心口却满满都是酸涩，“是我不对，我不该托大，瞒着你让你担心。”看穿了套路又如何，在老婆真情实感的套路面前，他当然只能百米冲刺似的往陷阱里跳，还生怕跳得不够准。
“那你发个誓，毒誓。”
岑牧怔了一下，竟觉得这样有一点无理取闹的白沅沅可爱极了。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，但刚说了个开头，就如同无数电视剧的经典桥段一样，男主发毒誓女主必然会心疼地拦住他说算了。岑牧忍不住想笑，但听清白沅沅说的话，唇边笑容瞬间凝固。
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白沅沅说：“你要说，如果你做不到，你爱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“你怎么对自己这么狠？！”岑牧震惊了。
白沅沅眯了眯眼，递过去一个危险的眼神：“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狠，难道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违背誓言了？”
“当然不是！”求生欲让岑牧放弃挣扎，赶紧如她所愿的发了毒誓，不过到底把内容改了改，将死无葬身之地的改成了两人一起。岑队长思路独特，觉着比起独活，双杀勉强也能算是个喜剧了。
对他这种篡改誓言的行为，白沅沅勉强算他过了，话题转回去：“那我们说回当下这事吧，知道盯上你的是谁了么？”
岑牧点了点头：“我没有想到当年那贩毒集团竟还有漏网之鱼，这千里迢迢的，居然让我给碰上了。”
白沅沅先前也是这么猜测的，不过猜测时没觉得，听他这么说却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：“等等，我记得为了卧底人员的安全，一般会帮他们改头换面，重新做一个身份。你怎么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回来了？”
“我……那个……”岑牧神色微僵，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，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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