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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章 预料


第九十二章  预料

“当年工部后来的事,你可还记得?”宋隐忽然问。

孙伯善沉思一会,斟酌着开口。

“当年我见那工部侍郎,好像是个姓王的。当年是朝廷拨银子,是为了补晋州永河的堤坝,他就是那时报的假账。也是倒霉,刚补好不久就来了洪水,堤坝塌陷。这本来是杀头的死罪,可后来高彦礼将洪水治好后,那人就只是被罢了官,没了踪迹。”

“我见那人没得到应有的惩罚,怕是被什么人保了下来,一气之下就辞了官,离开工部了。”他叹了口长气,没再说话。

“不过这大冬天的,还是少喝一些凉的罢。”良久,孙伯善提起茶壶,走进息墨书店里面,看样子是添茶去了。

宋隐坐在阳光下,经过刚才的那些对谈,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师父。

不知道他又做什么去了。

“在想什么呢?”思虑间孙伯善已经回来,先给宋隐倒了一杯,“还是红茶。”然后坐下来。

“像你这样喝茶一口闷的,我还是第一次见呢。”孙伯善笑话她。

“真的假的?那还真是宋某的荣幸呢。”宋隐端起茶杯,分了他一个眼神。

“喝完这杯,再进去选些书罢。我给你买。”孙伯善虽然是笑着的,但语气十分认真。

宋隐并不着急喝完,“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。刚过完年,说不定我现在比你还富裕呢。”

“我以为小隐你不会收别人的压岁钱的。”孙伯善看向旁边的街道,那里正蹲着一只小狗,翻着身露出肚子,被一个小娃娃摸着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弯起了唇。

宋隐抱着茶杯看他。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也看到那一幕。

连日大雪,终于是有了点暖意。

“我不像你,我是小孩。”宋隐冷不防地说,且脸不红心不跳。

“什么?”孙伯善听到这句,稍微想了一下,才从刚才看到的那抹景色中回神,意识到她说的是压岁钱的事。毕竟只有小孩能收压岁钱,他笑意一转,剑眉微抬,“你刚才的说的那些话,可不像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。”

“有吗?”

孙伯善点点头。

宋隐想再看看街边的那只小狗,但看到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,携着笑容偏过头去。“不过那是你,所以不意外了。”孙伯善小声说。

“嗯?”宋隐正好看到那小孩牵着小狗隐没在远处,有些可惜。她没有听清孙伯善说的什么,于是又转过头来问。

对面少年只是笑了笑,不说话,低头喝茶。

宋隐朱唇抵着茶杯,隔着雾气看他,突然觉得这人有点像刚才瞧见的那只小狗,真诚,但又有点单纯。

“你是不是没想什么好事?”孙伯善皱眉。

“当然不是,你刚才说要给我买书,还算不算数?”宋隐突然坐直,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。

搞得孙伯善有点摸不着头脑,刚才明明拒绝了,这会儿又提起来,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不过她既然要,自己当然是要答应的。

他还是有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,“当然算数。”

“那就好办了。”宋隐本来面容严肃,看到他的如临大敌的样子,反而扬起一个温和爽朗的笑,视线轻轻落下。

“这书先欠着,待你成了工部尚书,再还罢。”

孙伯善忽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。若说方才的那番话唤起他久久未燃的斗志,那么这一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心口,然后飞扬出难以忽视的年少的意气。

原来冬天的阳光也能穿刺云层而出。

他笑了,红润的唇间轻咬出一个字,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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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们在说什么?我好像听见‘工部尚书’的字眼了呢。”

宋隐头上忽然被揉了一下,她有点愤懑地捂住头冠,视线被挡住前看到孙伯善今天笑得最开心的一张脸,然后便是一张精致明媚的面容凑的极近。

“没什么,就是我觉得孙兄有当工部尚书之大才。”宋隐虽然回的是别人的话,眼睛却看的是孙伯善,言语中并没有戏谑意,她难得认真。

来的人也是个小姑娘,孙伯善见那人打量了自己几眼,摸了摸下巴,竟然附和般的点了点头。

不过下一秒:“晚珀阿姊,你可别吓唬我了。”宋隐正了正头冠,捂住胸口,开始表演,并且看起来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了。

孙伯善在一边给楚晚珀也倒了杯热茶,招呼她坐下。

楚晚珀十分熟练的接过,坐下来,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,还不忘用袖子掩住了——要知道她在自己父皇面前都没有这么懂规矩。孙伯善在一边笑得乐呵,也就这位公主能稍微治一治宋隐了。毕竟这小姑娘古灵精怪的,杂事上不着调,正事上却又不掉链子,让人哭笑不得,打不得也骂不得。

当然,打也不一定打得过。现在两个人喝着茶都没搭理她,她才悻悻放下捂在胸口的手,乖乖地坐正。

“也是,把你吓出点儿毛病来,谁给我讲算经题目啊。”楚晚珀喝了一口茶,察觉到宋隐的视线,缓缓地说。

身为算经夫子的孙伯善:?当我不存在吗?

其实一开始楚晚珀也是会找孙伯善问问题的。这位公主性子直,但完全不是娇蛮的性格,如非必要,她也从不拿公主的身份压人。

照理说,孙伯善和宋隐在宫外遇到身为长源公主的楚晚珀是要行礼的。宋隐自不必说,说白了她就只是个布衣百姓,孙伯善作为夫子,即便在国子学不用向她行礼,可是在宫外就不一样了。

但是甚至在他俩还没有等到在宫外遇到她的机会的时候,这位当今皇帝唯一的公主就告诉他们莫行礼,原话是这样说的:“在宫外可千万别行礼,你们若是行了礼,我可就露陷了。父皇母皇不让我在宫外逗留太久的。”当时还添了一句,“如果不是怕别人看到了,拿你们不守规矩做文章当把柄掰扯到我父皇面前去,人多的时候我也不想让你们行礼,又累又麻烦。”

当然了,这种事也看人,比如许凝诗就不一样。

上回楚晚珀从丹青馆来文渊阁,找林怀祺和宋隐玩,正好遇到许凝诗生事。楚晚珀哪里是能忍的性子,开口呛了她两句,惹得那许凝诗敢怒不敢言,眼神又愤恨却又不敢说什么,真是好不可怜。

若是让街边路过的百姓知道了,自己旁边的是大盈的公主,恐怕要吓一跳。楚晚珀的气度的确有所不同,她很出挑,又很轻松惬意,不同于那些每天为生计奔波得灰头土脸的人,她是人群中一眼就可以望见的存在。

孙伯善的气度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,身量清癯,既有意气,却又不失稳重,两种有些矛盾的特质,反而调和出他的坦然。

宋隐的则是,远远看着她那般生动,可是当盯上她的眸子,却发现那双夜色的瞳孔如同深渊般遥不见底,一时让人分辨不清是自己在看她,还是被那双瞳孔审视着,好像一切都无处遁形。

但是当那双眼睛淬上光亮之时,质冷若霜,莹润如光,带着纤尘不染的疏朗笑意。

现在一切都在宋隐的预料之中,其实并不难猜,元正后第一个晴天,不出来走走简直是辜负。不过还要多谢林怀笙借书之前多给自己说的那几句话,不然要想见到楚晚珀,就只能等到二月启学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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