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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绮梦


第二十三章  绮梦

-    林怀笙平日里高束的马尾此时悉数披下,柔软的墨色发丝散落在月白的寝衣上。好像同时散落的还有平时端着的为人兄长的那层沉重的外壳,此刻日光轻柔,削了些许少年意气,将他身上本不甚明显的温润气息加重,于是他显得有些难以言明的柔软,或许是错觉,宋隐想。

他缓慢的眨了下眼睛,然后不动声色的垂了下去,将视线从宋隐面上离开。

但其实宋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。刚从雪地上滚起来,好在今日穿了靛蓝的衣裳,水迹不算明显。本就乌黑的头发沾了些许湿意,略有凌乱散出些许,不似平常那副得心应手的模样,连带着她漆黑的瞳孔,变得如长夜般让人捉摸不透。

朱唇亦沾了雪,只是早已化作唇上润泽的水意,越发衬得肤若凝脂。

林怀笙怔愣了一瞬,发觉自己盯着她已久,默默将眼睛移走。

“这群人只顾着喂药,却不管我哥醒了连口茶都没喝上。我去帮哥哥沏盏茶,你且等着”,林怀祺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气氛不对,宋隐那句“不若我来…”还未说完,她便扔下这一句火急火燎的离开了卧房。

林府人少,用不上太多的婢女小厮,林将军年后有事出门,这一年少有人登门拜访,所以过年时钱易给多数奴仆放了个小假。哪里曾料想到这回事,到了用人的时候,反而找不到人了。

“怀祺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。”林怀笙垂着眼睛,笑道。

“你放心,我父亲医术还算看得过去。刚才我问过了,无甚大碍。”宋隐心里斟酌了片刻,纠结了许久,才干瘪地说出这句话。“多谢明熙。”林怀笙笑起来,眼底顾盼流光。许是为了显得郑重些,难得的唤了她的大名。

“我随我父亲看过一些医书。可否看看你的伤口?”宋隐仍是觉得这伤来的蹊跷,但未好明说。

“只是这伤口狰狞…”

“林公子,你少骗我了罢,想来我父亲早已经包扎好了。”

林怀笙闻言笑意更深,轻轻掀开了腿上的毯子,“果然还是骗不过你。”

那伤口确实已经被包扎的完好,外伤就在脚踝后侧的上方几寸处,怕是再向下低一低,连足筋都要被挑断了。但外伤甚至也并非关键,里面怕是已经骨折了。

要是武将的孩子成了跛子,这端得是何居心,是一眼便知了。“很疼吧…”宋隐皱了眉毛,想起自己上一辈子执行任务时所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,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这句话。

这句话细若蝇呐,咬字极轻,仿佛是怕说话的声音大了些,扰了他的清净,又像是从心底不自觉念出来的自言自语。

林怀笙愣住了。他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,迎着日光轻轻抬起头,看着宋隐。

宋隐的视线还落在他的脚踝上,手在他伤口边上悬着,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小心翼翼的模样,眉毛还紧蹙着。

他有一种想把那眉结揉开的冲动,但最终还是敛了眉眼,遮住自己翻涌的情绪。

“嗯。”身为大盈将军的长子,习武读书不可叫苦言累。自从母亲去世,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坦诚过、任性过了。现在他难得放下为人兄为人子的所有负担,只作为“林怀笙”自己而活,哪怕只有这瞬息之间。“很疼。”他轻轻道。

一时缄默无言。

“怀祺在我不好开口。只是…”宋隐顿了顿,看向林怀笙。“你这伤,当真只是从马上摔下来的不小心么?”

林怀笙抬眼,望向她。面前小姑娘略显凛冽的长眉没有冲淡那双温和的杏眼,眼睛雾蒙蒙的,让他有一种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冲动。

但他不行。

刚想斟酌着开口,林怀祺终于跑进来,打碎了这一室寂静。她后面跟着一个诚惶诚恐的小厮,端着茶。

林怀祺转过身,将茶递给林怀笙。宋隐起身,说时候不早了,该走了。拍拍宋隐的肩,让她放心照顾好兄长,莫要分了心。

出了林怀笙的房间,太阳已经有西沉之际,的确是该走了。她刚想嘱咐院外的小厮,让他给兄妹二人端些吃食来,厨房的刘伯便远远过来了。

宋隐对着他点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。

“宋小姐,还没吃饭吧?”

宋隐说着不妨事,这便回家去吃。刘伯脸上倒是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来,说:“钱先生不在,这林府的小厮个个不知干什么去了,中食过了近两个时辰,仍未有人来替公子小姐传食。我只好亲自送来。”

“还是吃些吧”,刘伯仍在劝。宋隐摇了摇头,“多谢您,只是吴伯怕是已经在门口候着等我回去了。不好让他多等。”

刘伯这才点了点头,提着食盒进去了。

云彩又攀上了天空,半掩住还未完全西沉的太阳,丝丝缕缕的日光透出云层,霎时间霞光万道,轮欹影促,宛若一个绮丽的梦。鸟雀的背上反射出夕阳的余光,落日的火红渐渐黯淡下去,天色将晚。

宋隐就在这样的天光下归家。宋府比起林府的七进七出来,要小上许多,只有三进三出。她从马车上利落的下来,对着吴伯道了声谢,提着裙子走进院中。父亲尚在太医院,大抵要等宫门下钥前才能回来。母亲在院中的石案上摆了宣纸和镇纸,此时正在作画。她听到脚步声,未抬头,道了一句:“回来啦?”

阿雅不在,约莫是在厨房忙着,宋隐将手里的书箧放到一旁空的石凳上,凑过去看母亲宁竹画画。

因为彩墨用的矿石开采困难,故而这个年代很少有彩墨,即便有也只供给了皇宫里。偶尔有大臣能得上些许的封赏,可谓笔墨值千金。宁竹未画山水,反而只用黑墨画了一幅落日孤雀图。

笔墨清清浅浅,纤浓得当,无色胜有色。宋隐放下心事,笑着揶揄道:“夫人笔端造化出神入化,可谓是意在笔前呐!”宁竹画完手中最后一笔,抬手在宋隐鼻尖点了个墨点,“数你能说会道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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